Ⅰ 上海的方言有那些
上海方言源於蘇滬兩地俗語,在我國區域方言中屬吳語范圍。隨著上海成為近代中國的經濟中心和內外交往中心,上海方言逐步成為吳語方言的代表語。它既受到全國各地方言及外來語的影響,形成了許多獨特的詞彙,豐富和發展了自身;同時,也有不少詞彙被普通話所吸收而走向全國。這一趨勢直到今天仍在繼續。上海方言今天成為全國最有影響的地方方言之一,不能不與此有著密切的關系。
早年,上海屬松江府所轄。其時,上海話如同現在的浦東及松江一帶方言。開埠以來的一百多年間,上海方言在與外界的交往中不斷發展、變化。其中,以受蘇州方言與寧波方言的影響為最大,其次還有廣東、福建方言的影響。如「阿拉」、「小鬼」(音 jü)頭」、「邪氣』」等,便來自寧波方言;「阿是」、「阿曾」、「勿來訕」等等來自於蘇州方言;「木佬佬」、「下作」等,則是來自於杭州方言,等等。這些詞彙的出現,一方面使上海方言不斷得以豐富,另一方面,也使上海方言顯得相當「混雜」。往往是同一種東西有許多種不同的叫法,同一個意思,也有不同的表達。如北方話中的「餅子」,在上海方言中便有「大餅」「面餅」。「晶餅」、「羌餅」;又如,同樣說「死」,有的稱「彈老三」,有的為「翹辮子」,有的說「一腳去」,亦有稱「上西天」、「上西寶興路」;再如,同樣說「很」,上海方言中就有「交關」、「邪氣」、「窮」。「老」、「赫」等幾種表達方式。
受西方文化影響較深。上海方言中有不少詞彙為泊來品。如「水門汀」、「派司」、「克羅米」等等。其中有許多詞彙由外來語演變為滬語又流向全國,像形容鈔票多的「麥克麥克」等詞。至今,這些直接引進的詞彙仍是滬城富有生命力的語言之一。
上海方言的變遷和發展速度是比較快的。這反映了語言對城市的社會化進程的依附關系。有不少詞彙往往只在某一年齡層的人中使用;老年人中流行的方言,不為壯年人所關注;壯年人中流行的方言,又不屑為具有新派色彩的青年人所一顧。方言的演變幾乎代代人都有更新。如「很」字,上海的老年人往往多用「邪氣」、「交關」等,而青年人則較多使用「老」、「赫」等詞語。至於「大興」、「憨脫」、「一張分」、「毛毛雨」、「持勿清」、「博一記」、「從山上下來的」。「扎台型」等詞彙,都是青年人創造出來的。諸如此類的方言,幾乎層出不窮。
一 生活、生產用語
如同上海人的衣、食、住、行具有自己的特點一樣,上海方言在衣、食、住、行方面同樣有其鮮明的特點。
穿著類 上海人習慣地把衣服稱為衣裳,穿衣服謂之「著(音:扎)衣裳」或「穿衣裳」。老年人中也有將衣服稱作「布衫」的,但現在已極少聽見。對各種款式的衣服稱呼,與北方話大同小異,只是讀、發音不同。但也有不同名稱者,如上海方言中將長褲稱為「長腳褲」,短褲稱為「短腳褲」;有的還在名稱之後加個「頭」字,如被子稱「被頭」,手絹稱「絹頭」,布稱「市頭」等。洗衣服稱作「汰(音大)衣裳」,如汰褲子,沈襯衫等。
飲食類 上海方言「吃」的概念,要比普通話「吃」的含義寬泛,往往把喝也一律稱作吃,如喝茶、喝酒、喝牛奶等,均稱為吃菜、吃酒、吃牛奶等。上海方言中的「吃飯」,除了廣義的意義外,更多地是狹義地專指吃大米飯,以區別於吃麵食。稀飯在當地謂之粥,喝稀飯就稱為吃粥。菜餚在上海方言中被稱作小菜,因此,菜場也稱作小菜場。當地人見面還往往會問:「今天吃啥小菜?」與做飯相聯系的灶,上海人稱作灶頭。鍋子則稱作鑊子,如:鐵鍋即稱作「鐵鑊子」,鋼精禍稱作鋼盅鍋子。
民居類 上海人稱家為屋裡,常常說:「我屋裡如何如何」,「我屋裡住在某處」等。在老式石庫門房子中,接待客人的處所一般稱作客堂,兩旁的房間稱廂房,房間內的過道則稱為穿堂。在上海方言中,樓梯稱作扶梯,直至今日在公寓住宅樓中仍沿用此稱。用具類 上海人稱傢具為家生,稱東西為么事,常常聽到上海人說:「這套家生不錯」、「你買啥么事?」等等。桌子稱之為檯子,如「吃飯檯子」、「方檯子」、「圓檯子」等。方凳謂之首排凳。稱櫃子為櫥,如碗櫃稱碗盞櫥,大立櫃稱大櫃,五斗櫃稱五斗櫥。搬家謂之搬場。
生產類 干體力活,家務活稱為做生活。經商謂之作生意。對職業,舊時一般稱「飯碗」,亦稱作事體,如人們談起彼此職業時常問:「儂勒啥地方作事體?」「儂勒啥地方發財?」等。失業,在上海稱為「敲脫(掉)飯碗」。買與賣,上海人讀音相同,均發「ed」音,只不過表示賣的意思時,往往在「賣」之後加上一個「脫」字,即「賣脫」。表示貨物便宜的意思稱為「口強」,在上海街頭經常可以見到生意人在貨物旁邊插一寫有「口強」字的牌子,或者高喊「這種貨色頂頂口強了!」
二 交往用語
上海方言中的交往用語,很難從字面上琢磨,有些用語的准確意思甚至很難用其他語言表達。
相互來往上海方言,不論是正式談話還是閑聊閑扯,都稱作「講閑話」。對信口開河的話則稱作瞎三話四。把張冠李戴的話稱作瞎八搭八。對故作姿態的言行稱作「象煞有介事」。對不負責任而把事情辦糟稱「拆爛污」。對故意裝腔作勢,故弄玄虛稱作「搭架子」。對故意找他人差錯的做法謂之「扳錯頭」。對調弄他人引為己樂的稱作「尋開心」。對討便宜的行為稱作「塌便宜」或「揩油」。發怒稱為「光火」。丟面子謂之「坍台」。故意拆台稱作「拆棚腳」。
評價用語對處事精明者稱其為「老門檻」。出類拔萃者謂之「大好佬」(有時也含譏諷之意)。無能者謂之「鴨無卵」、「死蟹」。「鴨吃死」等。傻瓜稱為「憨大」。「壽頭」、「阿木令」。對遇事受騙而又毫無察覺者稱為「洋盤」。對不知好意,不識始舉者稱為「十三點」,「蠟燭」。對那些什麼都懂一點,但又不精通者稱「三腳貓」。對無正當社會職業,地位低下而游手好閑的人稱之為「癟三」。對有本事或干練潑辣的人稱作「腳色」。全部、所有,在上海方言中稱「一塌括」、「夯劫朗當」。形容可怕可惡之物稱為「墨騰赤黑」。形容忙得不可開交稱為「六亂三千」。形容理不清頭緒為「七葷八素」。多用字 上海交往俗語中,有些字使用頻率甚高,且能起到十分獨特的作用。例如「吃」字便是如此。它的引伸意義很廣。敢於碰硬謂之「吃硬」;被對方壓倒謂之「吃癟」;碰到十分棘手難處的事情稱為「吃酸」;被迫接受對方的條件稱作「吃進」;兩頭受氣稱「吃夾檔」;受上司或長輩訓斥稱為「吃排頭」;對沒有把握的事稱「吃勿准」;被花言巧語所迷惑謂之「吃花功」;討人喜歡稱「吃得開」,反之,不受歡迎稱「吃勿開」;受責打謂之「吃生活」;受損失稱「吃區」;司機開車時遇見紅燈稱『吃紅燈」;生活貧困,飢腸轆轆稱「吃西北風」;遇到困難,對付不了稱「吃勿消」;看中人的外貌稱「吃賣相」;坐牢謂之「吃官司」;喜歡聽奉承話謂之「吃馬屁」;學習成績得了一百分謂之「吃一百分」;所擔負的責任艱巨稱「吃重」;摸清情況稱「吃准」;調戲、戲弄婦女稱「吃豆腐」。
又如老、大、小等字,使用范圍也很廣。如對賣老資格者的舉止稱為「老三老四」;對非常在行的人稱為「老刮采」;對知識淺薄卻又自我賣弄者稱為「老茄茄」;對老而奸滑的女人稱為「老蟹」;對年紀較大的男子貶稱為「老甲魚」。對大人物稱為「大好佬」;對冒牌貨稱為「大興」;對為人處事豁達稱為「大路」(亦稱上路)。對平民百姓稱為「小八臘子」;對無地位的人稱為「小三子」,對紈絝弟子稱為「小開」;自得其樂稱為「小樂胃」;對小規模從事不正當活動行為稱「小異異」或「小來來」。
在上海方言中,還有一些使用很廣的數字、方位詞,均被賦予了獨特的涵義。如「一腳去」既指全部成交買賣,也可以指人去世。「一利兩響」,指辦事乾脆利索。「三腳貓」指對什麼事都略知一二但又不精通的人。「三嚇頭」指辦事只靠頭幾下猛勁」;『獵頭三」。「彈老三」則都是對人的貶稱、蔑稱,前者罵人為畜牲,後者則咒人死去。「五斤喝六斤」指人非常兇狠、霸道。「逗五逗六」則指人慌慌張張,瞎忙一氣。「搞七念三」,指胡亂折騰把事情搞糟。「七招人搭」指人信口雌黃或亂搞關系。至於方位詞,在上海用得最廣的大概要稱「上只角」、「下只角」了,前者指居住條件較好的地區,後者指較差的地區,由此再引申到出身,上只角、下只角甚至變成了一個人有無教養的代名詞了。
三 稱謂用語
人稱代詞 上海人稱我為「俄」;我們則稱「阿拉」或「俄伲」。你稱「儂」;你們稱「作儺」。他稱為伊,他(她)們則稱伊拉。誰這個代詞,當地稱之為啥人。
稱謂對母親,過去稱姆媽,現在青少年則呼媽媽,但中年以上人仍習慣稱姆媽。至於父親的稱謂則較復雜,有的稱父為爹爹,有的稱之為爺爺,甚至沿用至今,但較多的是稱父親為阿爸。
祖父,一般稱公公、阿公,也有稱老爹的。對祖母,多稱阿婆。阿奶,也有稱親媽的。對曾祖父母,則不分性別,統稱太太、老太太。
滬俗,哥哥、姐姐稱阿哥、阿姐,現在,青少年多呼哥哥、姐姐。對嫂子,多稱嫂嫂、阿嫂。對姐夫,有稱姐夫的,較多的稱阿哥。
同族人中,父之兄長稱伯伯,父之弟稱爺叔、叔叔,對他們的配偶則稱嬸娘,當地土語中也有稱其為媽媽的。對父之姐稱為大大(音杜),父之妹稱為娘娘,對她們的配偶均稱姑夫。
親戚中,對母之父稱外公,母之母稱外婆。母之兄弟統稱娘舅,其配偶均稱舅媽。母之姐妹稱娘姨、姨媽,其配偶稱姨夫。
對堂哥、堂姐,一般都稱阿哥、阿姐,對表哥、表姐則稱表阿哥、表阿姐。
另外,上海人稱繼父、繼母為晚爺、晚娘(晚音ed)。上海有過繼、過房的習俗,對過房認的父母,一般都稱為過房爺、過房娘。
至於對社會上各類人員的稱呼,一般都以其身份、年齡、職業的不同而稱謂。現在,大多數場合對個體戶、私營企業主稱老闆。舊時,對身份較高者統稱為先生。對工人、匠人通稱師傅。時至今日,師傅的稱謂仍廣泛使用。
對老年男子,一般多稱老伯伯,老年女子則稱為老媽媽。由於此類稱呼含有尊敬之意,因此,在滬城如遇不相識老者幫忙,老伯伯、老媽媽之稱呼是少不了的。對中年婦女可稱阿姨,對小夥子、小姑娘則稱小兄弟、小妹妹。
在指代稱謂中,如果是泛指,如男人們的事,可稱作男人家,泛指女性則有女人家之稱,泛指年輕姑娘時有姑娘家、丫頭家之稱。
在背後談論時,丈夫多稱妻子為我老婆、我屋裡廂;妻子則稱丈夫為我男人,也有稱阿拉老公者。父母稱兒子為阿拉伲子,稱女兒為阿拉囡唔。兒媳稱婆婆為阿拉婆阿媽。稱小叔子為阿拉阿叔,尚未定準的女婿稱「毛腳女婿」。
滬城人稱店員為「站櫃台的」,稱學徒為「學生意的」,對在商店。洋行中跑外收帳者稱之為「跑街」。對有地位者,一般稱「先生」,女士則按年齡或稱「小姐」,或稱「太太」。五十年代後,老闆、先生、太太、小姐一類稱謂已極少見,只是近年來,隨著改革、開放的興起及私營個體經濟的出現,這些稱謂才又多了起來。
四 方言收集
小囡:小孩。阿里一位:哪一位。老門檻:精通某事物者。老居三:對某一事物不明言而聽者領會。腳碰腳:不相上下。忒做人家:太節約。頂真:認真。不作興:不能這樣。作興來,作興不來:也許來,也許不來。發噱:滑稽有趣。苦腦子:可憐。哭出烏拉笑嘻嘻:哭笑不得,一付尷尬相。魂陶陶:被人捧得沾沾自喜忘乎所以。哇里哇拉:說話嗓門很大。額骨頭高:運氣好。拎不清:搞不懂。有數:你知我知。吃區:吃虧。看好看:看熱鬧。拍胸部:一口答應。匆來事:不行。老好:很好。老早:很早。好白相:好玩。打棚:開玩笑取樂。不搭界:不相干。有幾化:有多少。夯白郎當:完全包括在內。無啥啥:什麼都沒有。勿要拉倒:不要就算了。看豁邊:看錯了。交關嶄:很好,又稱「邪氣靈光」。斜斜好:頂頂好。煞薄:厲害。結棍:同煞薄,又指人健壯有力。一眼眼:很少。一歇歇:一會兒。鬧猛:熱鬧。畢挺:衣衫燙得很整齊。汰浴、忽浴:洗澡。這個禮拜:這個星期。上半日:上午。下半日:下午。日腳:日子。一天世界:亂七八糟到處都是。扦頭皮:捅「傷疤」,老是把一個人的錯誤掛在嘴上說。推板:差勁,不好。不靈光:不好,不如人意。搭漿:對應盡的責任不盡力而把事辦壞。勿來訕:不行,不可以。呀呀糊:糊里糊塗,隨隨便便。坍台:丟面子。熱昏:頭腦發昏,辦事無理智。摜大派頭:擺大架勢。犟頭白腦:脾氣犟,不聽勸告。老茄兮兮:老成,老練意。馬里墨里:漆黑一團,搞不清底細。滴骨里圓:喻事圓滿。假痴假呆:佯裝糊塗。勿領市面:指言論或行動不適應形勢的發展與變化。連襠碼子:同夥。野歪歪:說話,做事不著邊際,胡來。懸空八隻腳:意指相差很遠,沾不上邊。放儂一碼:指饒恕對方,讓他一步。的的刮刮:地地道道,實實在在。開大興:說大話、空話而不能兌現。觸壁腳:挑拔離間,說壞話。牽絲攀藤:辦事拖拉。娘娘腔:男人說話辦事不幹脆,沒有男子氣派。豁令子:用眼色,動作或含蓄語言暗示別人。混腔勢:混日子。擺噱頭:開玩笑耍花招騙人。水門汀:水泥。水江:蒸汽。司必靈鎖:彈簧鎖。油汀:加熱成氣的油,勿三勿四:貶語指不成大器,德行不好的人。老三老四:斥人語,指目無尊長,好擺老資格的人。來三:好、行。表示對事物的贊同。黃泥膀:寡婦招贅的後夫。趣:漂亮。興:多。鏟少:極快。著港:到手了。肉曲:不願意。扎作:結實。生藤:有出息。弄送:惡作劇。勾勒:辦事細致。拆員:出亂子。出松:走了。念傲:羨慕。海威:又多又大。污脫:浪費。勿生勢:沒出息。孟鰓頭:話多很健談。約三河:約模,很差。眼綳綳:眼睜睜。掰雀絲:找差子。吼筋霍跳:十分賣力。義糊夾糟:混雜不清。牽嘴板臉:辦事無分寸。密皺益皺:很密很密。呆勃弄沖:遲純。脫頭落攀:沒頭沒腦。勒煞弔死:扣得很緊。死活溜秋:死樣怪氣。
姓氏暗語:走肖子:趙。金戈子:錢。十八子:李。匡吉子:周。口天子:吳。十二麻子:王。馬二先生:馮。耳東子:陳。弓長子:張。水王八:汪。未撇兒:朱。尾巴子:姚。人則一:俞。
五 歇後語
老虎胡須——摸一不得。刺毛蟲一一惹不得。沒乾的生漆——碰不得。過了時的皇歷:翻不得。六月里的扇子——借不得。佛爺的眼珠兒——動不得。老鼠跳在米筐里:巴不得。說了半天算是江豬——白蹄(白提)。腳趾頭上掛鈴當——走一步,響(想)一步。老虎大轉身——沒有脖(駁)兒。屬梅花鹿角的——叉(差)兒到不少。打著燈籠揚麥子——照場(常)。老墳後頭撐擺渡——祖船(傳)。老太太的拐杖——扶(福)人。豆腐鹵作菜——不用鹽(言)。晌午朝南走——沒有前(錢)影。後鍋里的水——響(想)不開。三九的蘿卜——凍(動)了心。你是槍換炮——響(想)頭越發大了。一分錢買燒酒——怎麼撩(了)。拆了棉花當大褂穿——沒有里(理)。玉米棒子挾在腰裡——不啃(肯)。猴兒拿剪子——瞎鉸(攪)。黃浦江里插稻秧——青浦。鐵塔換柄一新裝(辛庄)。牙齒里出血——紅(虹)口。籬子倒脫河浜里——橫涇。一刀劈脫夜明珠——切(七)寶。橋頭上撞破頭——紅(虹)橋。絲網捉魚——加錠(嘉定)。絲瓜不摘——大長(場)。拍板一響——價(嘉)定。騾子析腳——騾踮(羅店)。甜塌餅破肚——漏糖(婁塘)。兩親家公碰頭——男(南)匯。爛船不補——舟破(周浦)。代人照電筒——送光(松江)。三斗米做粢飯——大團。額角頭上擺跳板——頭橋。菜莧不摘——心長(場)。梁新記牙刷——一毛不拔。海關的鍾聲——遠近聞鳴(名)。九曲橋上散步——走彎路。「大世界」里照哈哈鏡——面目全非。崇明的蟹——嘴上講講。牆根頭綉花——戳壁腳。黃狗插角——裝胡羊(裝樣子)。
Ⅱ 大家眼中的上海人是什麼形象
實際上,外地人尤其是北方人的豪爽,除部分出於天性外,也有一部分是出於人情世故的考慮。在外地人那裡,當有人開口言借或有求於你時,即便自己心裡不願意或其實辦不到,但為面子人情故,也得作豪爽狀,否則你今後就別想做人。不過,由於豪爽已成為北方人的「文化無意識」,大家也不會覺得自己是「做狀」。然而即便是真豪爽,也要有條件。中央電視台《實話實說》節目曾討論過這個問題。主持人崔永元問一位東北嘉賓:節目做完後,我們幾個一起去吃飯,誰買單?那個東北人說,當然我買單。主持人又問,如果在座的所有觀眾也一起去吃,您還買單嗎?大家一所都笑了起來。可見豪爽也不是無條件的。既然有條件,不如先把條件講清楚。否則,咱們豪爽起來雖然比上海人可愛,卻未必比上海人的「小氣」真實。
對於傳統社會主張的木訥,同樣也要進行分析。 有三種木訥。一種是天生愚鈍,一種是憨厚謙和,還有一種是裝傻賣呆。天生愚鈍並不可取,當然也無可救葯,可取的是憨厚謙和。中國傳統社會是欣賞憨厚謙和的。一個憨厚謙和的人,在任何地方任何單位都會討人喜歡受到歡迎,得到諸如忠厚、老實、容易相處等好評。上海人卻很難給人這種印象。他們大多一臉的精明相,腦子轉得飛快,眼珠還沒轉完就完成了若干個運算程序,得出了「合算不合算」的結論。他們說起話來也飛快,像打機關槍連珠炮似的,里里外外都透著一股子精明。何況他們的話又那麼多,正所謂「上海鴨子呱呱叫」。這些都讓主張憨厚謙和,主張少說話多做事、「敏於行而訥於言」的人反感,心裡覺得不快。
可是,北京人話也很多呀!怎麼北京人就不讓人反感呢?的確,北京人的話是很多,而且比上海人更多。上海人一般只是在和上海人用上海話交談時話才多,要他們用普通話和外地人交談,有時反倒有點木訥,說不了多少話。北京人可不管談話對象是誰,一律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所以,在這方面,北京人也口碑不佳:誇誇其談,言不及義,愛耍貧嘴。但也僅此而已。因為北京人的「貧」,給人的感覺是「油」;上海人的「快」,給人的感覺卻是「精」。精明寫在臉上,露在話里,是不會讓人賞心悅目的。油嘴滑舌雖然有些討嫌,卻不可怕。如果說的是閑話,則還有些喜劇性,就像聽相聲。再說,「大智若愚,大奸若忠」,耍貧嘴的人,一般都城府不深,沒什麼心眼,反倒有些缺心少肺的傻勁,讓人覺得其實是另一種憨厚。
但,正如豪爽要有條件,憨厚謙和也要有條件。這個條件,就是與世無爭。大家都不爭,也就容易憨厚謙和起來。這在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條件下,是有可能做到的。不過也得是在所謂「太平盛世」,在那些「民風淳樸」的地方。一旦超出這個條件,則所謂憨厚謙和,也就往往與裝傻賣呆無異。裝傻賣呆也有兩種。一種是自我保護,免得名高招忌樹大招風,出頭的椽子先爛。另一種則是以退為進,表面上裝得傻呼呼的,其實心裡的算盤打得比誰都精。一旦大家都解除了戒備,他就會趁人不防悄然下手,為自己攫取利益,甚至不惜損害他人。所以老百姓說:「門頭雞子啄白米,啄的顆顆都是好米」,或「咬人的狗不叫,會叫的狗不咬人」,也就是深知表面上的憨厚謙和,常常靠不住。
可見,傳統社會中人,也並非都木訥,都不精明。那些表面木訥內心世故的人,其實比滿臉精明樣的上海人更可怕。然而憨厚既然被肯定並討人喜歡,則精明也就必然會遭到批判並引起厭惡,何況上海人還「精在明處」?精在明處又有什麼不對內容?精在明處,就等於公開不把傳統的道德觀念和審美標准放在眼裡,這就會引起公憤,而公憤因為是「公」,也就不論對錯,都先有了三分道理。不信你看歷史上那些滿臉聰明相的人,幾個有好下場?
上海人也是從傳統社會過來的,他們不會不懂這個道理。但是上海人卻不能不精明。因為上海不是一個「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而是一個充滿競爭的現代社會。在這樣一個社會里,未經算計的生活是沒有價值的,不會算計的人也是無法生存的。因此對於上海人來說,精明就不但是一種價值,一種素質,更是一種生存能力。生存能力是不能批評的,所以我們也不能批評上海人的精明。更何況上海人還精在明處,這總比精在暗處好。第一,他沒有做假,他是公開的對手。即便他會有損於你,也是公開宣戰,而非背後偷襲。第二,你和他是完全對等的。他有權精明,你也有權精明。如果你和他一樣精明,他就無損於你。如果你比他還要精明,他還會甘拜下風。也就是說,精明面前人人平等。這其實是一種有規則的游戲和競技,比傳統社會的「無法之法」或「大智若愚」好對付多了。事實上,從某種意義上講,上海人其實是非常單純可愛的。他們崇拜精明,也只崇拜精明,因為精明是他們「部落」的圖騰,所以他們看不起「反應慢」、「拎不清」的外地人。但如果你的反應比他們還快,算計比他們還精,他們就會睜大眼睛以欣賞的目光看著你,不再把你當「外地人」。在這一點上,上海人其實比外地人更豁達。他們更看重文化的認同,而非地緣的認同。這也正是一個現代社區人的特點。
那麼,上海人的「自私」呢?也是現代社區人的特點么?是的。
傳統社會中的中國人確實不太「自私」。因為中國傳統社會原本是「公私不分」的(請參看拙著《閑話中國人》),也就無「私」可「自」。傳統中國是「鄉上中國」,是一個以小農經濟為基礎、家庭組織為本位的社會。家固然是「家」,國同樣也是「家」。一家人,分什麼公私分什麼你我呢?然而市場經濟卻要求產權明晰,否則就無法進行商品交換,因此,一個按照市場規律來運作、依靠在它面前人人平等的法律來管理的社會,必然極其看重個人權利。這個個人權利,既要靠法律來保護,也要靠自己來保護。上海人的「自私」,很大程度上就是出於對個人權利的自我保護,包括「關儂啥事體」的口頭禪,也包括購物時的錙銖必較和挑三揀四。應該說,在這些場合被外地人視為小氣、精明、自私的行為,其實表現了一種維護消費者合法權益的法律自覺。盡管上海人做得有些「可笑」(比如1分錢買1根針還要找兩張草紙),然而權利再小也是權利。你可以放棄這個權利(因為這個權利是你自己的),但你沒有權利笑話別人的堅持和維護。難道因為權利太小就不該維護,放棄自己的權益就是大方、豪爽和大公無私?
當然,上海人也爭名奪利。但,請問哪個地方的人又全都淡泊名利?更何況,除野心極大者(這樣的人全世界都有)外,上海人一般只爭奪自己那一份,或他們認為是自己應得的那一份。比如擠公共汽車,或在地鐵一開門時就飛快地進去搶座位。這時,他們確實不會顧忌別人。因為在他們看來,每個人應得的那一份,應該由每個人自己去爭取,而不是由別人來謙讓。如果爭取不到,就只能怪你是「戇大」。你應得的那一份你自己都奪不來,別人又能怎麼樣?說不定,那一份原本就不是你應得的,否則怎麼奪不來?
所以,上海人與上海人之間,一般賬都算得很清。我不佔你的便宜,你也別想占我的便宜。於是,就會出現這樣「可笑」的事:幾戶人家共用一個樓道,每家都安一盞路燈,開關各人自己掌握,用多用少,咎由自取。這在外地人看來就是「自私」或「小氣」,在上海人看來則是「大家清爽」,可以免去許多不必要的糾紛。生活原本已經不易,再為這些小事徒起糾紛,既傷和氣又費精神,是不合算的。當然,上海人當中,也有喜歡占別人便宜的人。但因為各自界限分明,大家又都很精,要佔也不容易。更多的還是占公家的便宜。占公家便宜,也是咱們的「國情」,全國各地一樣的,非特上海人如此。不過,上海人即便占公家的便宜,也有分寸。比如用公費請客,也會精打細算,不會為無謂的面子鋪張浪費。因為錢雖然是公家的,報賬的人卻是自己。自己報銷的公款太多,又沒有得到實際的利益,也是不合算的。
事實上,上海人雖然精明,卻並不主張佔便宜。上海人固然看不起太笨的人,把他們稱為戇大、洋盤、阿木林、十三點、豬頭三、冤大頭,卻也鄙夷精明過頭損人利己,對諸如掉包、掉槍花、耍滑頭、損浪頭、開大興、搗漿糊、老門檻、不上路等等不以為然。上海社會的正面值是「精在明處」,是一利己不損人一,是「自私得合理」。這個「理」就是:你的權利是你的,我的權利是我的。你不願意損害你的權利,我也不願意損害我的權利,因此大家都別損害別人的權利。如果你能不損害別人的權利而獲得自己的利益,那就是你有本事,我也不能來干涉。但如果你損害了別人的權利,別人就會不答應,最後你自己也會倒霉。懂得這個道理的,就叫「拎得清」。否則,就叫「拎不清」。
拎不拎得清,是檢驗一個上海人是否「合格」的標准之一。這個標准有時比精明不精明還重要。一個人如果「拎不清」,那麼,哪怕他一口標準的上海話,或者顯得很精明,上海人也會從骨子裡看不起他。因為「拎得清」才是真精明,「拎不清」則是假精明。比如「吊車」就是。所謂「吊車」,就是當公共汽車上乘客已滿,上不了人時硬擠上去,致使車門關不上,車也開不走。這時,平時「自私」、不愛管閑事的上海人就會和售票員一起勸告或聲討那個吊車的人。原因很簡單:這個人已經損害了大家的權利,而他自己又得不到任何實際的好處,是典型的「拎不清」。對於這種「拎不清」的人,是沒有什麼客氣好講的。
顯然,上海人的「拎不拎得清」,是建立在個人權利和利益的認識之上的。上海人比任何地方人都更清楚地認識到,個人權利和利益不是孤立的東西,它只能存在於與他人、與群體的種種關系之中。要維護個人的權利和爭取自己的利益,就要理清這些關系,然後作出相應的判斷和決策。比方說,這件事該不該管,這個眼前的利益是不是應該先放棄等等。理得清這些關系的,就叫「拎得清」。否則,就叫「拎不清」。
仍以前舉「吊車」一事為例。「吊車」者的心理在上海是:「你想走,我也想走。你們要想走,就得讓我上去。」在北京則是:「我就要上來,你能把我怎麼著?要走大家走,不走都不走!」結果當然是果真誰也走不了。北京的司機和售票員的心理是:「走不了?我還不想走呢!等警察吧!警察來了,有你好看的!」乘客的心理則是:「我是走不了,你小子也別想走!反正大家都走不了。想讓我給你讓個地方上來?沒門兒!」不難看出,北京人在考慮問題時,是以群體為本位,並作最壞打算的:「了不起大家都不走!」上海人在考慮問題時,卻以個人為本位,並力爭最好的前途:「不管這個『閑事』,我就走不了。大家都來管,大家都能走,包括我。」結果,「不自私」的北京人在放棄群體利益的同時也放棄了個人利益,而「自私」的上海人在維護個人利益的前提下也維護了群體的共同利益。
看來,上海人的「自私」也可能導致兩種不同的結果:當群體利益和個人利益不發生直接關系時,他們可能真是自私的。比方說,不管閑事,遇事繞著走,以免引火燒身等等。但當群體受損會直接導致個人利益受損時,他們也會挺身而出。比如需要較長時間排隊而秩序有可能紊亂時,就會有上海人主動出來維持秩序。因為自己來得早,只要大家好好排隊,該得的總能得到;秩序一亂,則倒霉的沒准首先就是自己。
同樣,上海人在於己無損的前提下,也會助人為樂。比方說,在公共汽車上為其他乘客和售票員傳遞錢票,上海人叫「擺渡」。在自動投幣的制度形成之前,「擺渡」是擁擠的公共汽車上售票的一種重要方式。在這種情況下,拒絕「擺渡」也是屬於「拎不清」一類的。因為「擺渡」對你並沒有什麼壞處,不過舉手之勞,如果也拒絕,就太不像話。再說,誰都有需要別人「擺渡」的時候,大家都不肯「擺渡」,大家都沒有車坐,其中也包括你。
上海人的這種「合理」有時也會變成「歪理」。楊東平談到過程乃珊講的一個故事:眾人排隊買法式麵包,一人不排隊入內購買。一排隊者不服,找經理反映「走後門」問題。經理拍著他的肩膀說:一我認識他,所以他可以不排隊;如果我認識你,你也可以不排隊,可惜我不認識你。」這顯然是「歪理」,但大家卻可以接收。因為這種「不公平」後面也有「公平」:只要認識經理,大家都可以不排隊。既然如此,與其譴責「走後門」,不如多認識幾個經理。
這樣一來,傳統社會的某些東西就在上海留存了下來。但必須指出,它們是經過了上海文明的「包裝」和「洗禮」的。洗禮成功的也許很精彩,包裝失敗則可能很尷尬。如果既有傳統的一面,又有現代的一面,而且是其中不好或不那麼好的一面,就會糟糕透頂。上海小市民的毛病便多半如此。比方說,傳統社會注重群體生活,人與人之間互相關心,人情味很濃,但也不知道尊重他人隱私;現代社會尊重個人權利,反對干預他人私生活,但也容易造成人與人之間的漠不關心。上海小市民便恰好集兩方面缺陷於一身:既自私自利,小氣吝嗇,拔一毛利天下而不為,該管的公共事務能躲就躲能賴就賴;卻又愛窺人隱私,說人閑話,搖唇鼓舌,撥弄是非,你說討厭不討厭呢?這種人見人憎的「小市民氣」,只怕是連上海人自己也感到可鄙吧!
總之,上海人是一群在傳統和現代之間游移著的「城市部落人」。他們的根在中國傳統文化,枝葉卻又沐浴著歐風美雨。這就使他們身上既有優勢互補的精萃,又難免不倫不類的尷尬。於是,當別人議論他們時,一旦事涉敏感之處,就會演出戲劇性的沖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