㈠ 黎家明的《闻人旧闻》选编
《闻人旧闻.我见王人美 》80年代初,我去北京,临时居住于王府井大街甘雨胡同。出来进去总能见到老画家叶浅予,我总是行注目礼,老人则会意微笑。日久,听房东说叶浅予、王人美夫妇就住在甘雨胡同47号,还说老两口过得不很好,总吵架,居委会也很烦等等。叶浅予、王人美对于像我这样年龄的人当然是“活化石”一样稀罕,遂于一个午后去47号拜访,有些破败的大门竟然没锁,院子里也有些荒凉,屋里也有些杂乱。墙上有一幅郭沫若夫人于立群的隶书。只有王人美一个人在家,很热情,大概访客很少见的缘故。东一句西一句聊了好一会儿。王人美因为中风说话不是很顺畅。记得像是说到叶浅予捐赠的事。还说了因敦煌被点名的事,说叶浅予很光火……最后,我说要照相,王人美很高兴地落座,整了整身上有些不干净的蜡染衣服,与我合影两张。效果却很不错,保存至今。我再去北京时听说他们已经搬家。后来,在北影听封顺先生说起王人美。有一天,她一瘸一拐拿个水瓶在北影后院蹒跚,见到封顺哭腔说:封顺,我要喝牛奶。封顺应承:您别说要喝牛奶,就是喝我的奶我都给您挤……封顺说,王人美可惨了。当时,我纳闷王人美怎么住在北影?叶浅予呢?许多年后,读了叶浅予写的回忆录才知道最后几年他们二人分居了,叶浅予住在中国艺术研究院,王人美住在北影招待所直到去世。
《闻人旧闻.刘炳森不穿背心》 书法家刘炳森为人谦和言语直率。刘先生武清人,与我算是老乡。有一年夏天我去北京朝阳工体北里他家里拜访他。因为跟刘先生交往多年很相熟,所以进门之后他让我把衬衣脱了凉快。我说我不能脱,我没穿背心。家里人还说我没有教养云云。刘先生听后大笑:我也不穿背心,英国人也不穿背心,这跟教养没关系,只不过是个习惯而已。《闻人旧闻.周叔弢家的马奶奶》周叔弢先生是天津近代大实业家大收藏家,关于他的记述文字很多,对他的妻子儿女的记载也不少。但在周叔弢生前所居住的睦南道129号的寓所中还有一个始终都存在的老太太,却从未被记载,她就是周家的老保姆马奶奶。我和周叔弢先生的长孙周启万是大学同学,上世纪80年代为参观他家的收藏我曾去过周家几趟。每次都见到坐在书房一动不动的周先生和蹒跚在屋里屋外的马奶奶。马奶奶已有八九十岁,神态和打扮都像另一个世界的人。据周启万说,马奶奶在他家已经干了几十年,无儿无女,要在他家终老。大家都很尊敬马奶奶,如同家人一般。可能是因为马奶奶照看过几个孙辈的原因,小辈似乎更亲一些。若干年后听说,马奶奶被周家在北大港的一个孙子接走了,并在那里去世,周家把马奶奶在乡下的侄子叫来,一起给马奶奶料理了后事。
《闻人旧闻.齐白石的酷女儿》 齐白石最小的女儿取名良芷,据说因为白石年事已高不打算再生,所以取名“止”音。齐良芷先生承家传也是齐派画家,尤以虾、螃蟹画得最妙。齐先生和北影老演员封顺是至友,而封顺和我是朋友,就这样认识了齐先生。我去过齐先生在蒲黄榆的家。家里养着一只很大的鹦鹉,鹦鹉身上还拴着链子。看过齐先生画画,也看过她女儿齐媛媛画画,她们的画还送给过我。有一次闲聊,齐先生跟我说:“我现在老了,不讲究了,年轻时可风光呢,留飞机头,穿火箭鞋。什么时髦玩什么……”我想谁都年轻过,而年轻人都一样,齐先生也不例外。她曾经也很酷。《闻人旧闻.富家子弟李鹤年》 书法名家李鹤年先生是个富家子弟,早年拜金石学家王襄为师。据说李鹤年当年用的印泥都是花一两黄金购置的,其师吴玉如为别人写字常借印泥一用。文革期间李鹤年下放到小站煤店,生活潦倒。80年代到师大讲书法,接受每课5元的讲课费。那年代书法家写字收钱还羞于启齿时,他家就有润格明细贴于墙上,圈内大有不以为然者。不过李先生曾送我一幅非常漂亮的篆书却分文未收。
《闻人旧闻.张仲愤懑》 20多年前,范曾调来南开大学创建东方艺术系,之后,与张仲相识,推想是因为张仲编辑天津日报副刊的缘故。我在范曾那见过张仲,知道他们很相熟。好像是张仲为范曾编辑一本什么书,具体详情记不清了。后来我介绍台湾双向式英语创始人扶忠汉与范曾认识,范曾表示希望将《范曾自述》拿到台湾出版。扶忠汉答应说没有问题,二人自然托我处理稿件和图片等具体事宜。后来张仲得知我在为这事儿忙活颇不以为然。有一次,在张园对面的日报大楼台阶上碰见张仲,他欲言又止竟有几分愤懑的样子,大意是范曾不够朋友。我没好意思多问,始终也不知其中详情。现在张仲先生已驾鹤西去。范张恩怨,或大或小,还是个谜。
《闻人旧闻.记得少年何家英》认识何家英大约是35年前,在二宫的少年之家。当时的少年之家美术班是河东乃至全市少年的美术“圣地”,美术精英都聚于此。像钱程、常工、邵鸿萍,还有何元东兄弟都在这里上过课,但有些人不是来上课,而是来这里凑热闹。何家英、门如山就属这一种。门如山本是何家英的学长,看上去像哥们儿也像他的老师。处处都罩着何家英。高瘦而寡言是何家英给人留下的印象。说他们是凑热闹不是因为没见他们上过课,而是当时何家英的速写能力已经超过了授课的老师们。记得张希苓翻看何家英的速写本一直说不错,不错。在当时如云精英中何家英被视为精英中的精英。后来包括何、门在内的很多人都上了美术学院,但何家英还是一直被人们特别关注。我想并不单是因为他的速写能力吧。那些年我每次去美院玩,常工都会引我到小何的宿舍看他的新画,仿石齐的画,还有《街道代表》。何家英依然是少言寡语,成熟的标志似乎是多了一点笑。何家英的一个厚厚的速写还放在我这里看了很长时间,为还速写本去了他家一趟,石墙子大街的一处临街房。如今为人熟知的价值百万的《米脂婆姨》当年就悬于他家有些泛碱的墙上。
《闻人旧闻.“八路”掌门艺林阁》 一九四九年以后,天津古玩业逐步纳入了公私合营的轨道,1961年天津市文物公司成立,接纳了全市的古玩店,并开设艺林阁、文苑阁、瑞宝斋等五个国营文物商店。艺林阁坐落在辽宁路,挂文物公司两块牌子.书记兼经理刘增瑞是家父的朋友。刘增瑞大高个,口音很特别。据说是“八路”出身,进城前在《晋察冀日报》工作,是个文“八路”。曾经是新华书店的领导,后来调到文物公司。他家住在李公楼中街和前街之间的一个独院。六间房,有一棵大桑树,幽幽的。说那房子过去是特务队的据点。我家住在凤林村两家之间步行只需五分钟,所以我常去他家玩。四十年前刘先生家就用木制的冰箱,还有红木的家具。到刘先生家不仅有好吃的,还有好看的。知道我喜欢书画,刘先生曾把他收藏的全套的古版《三希堂法帖》拿给我看,其时我并不懂。若干年后我是在他家第一次听说“夜泊”并见到王学仲送给他的书法,还有何海霞送他的山水画。文革后期文物公司负责处理“查抄物资”中的文物书籍.刘增瑞特意挑了全套线装《芥子园画传》《日本浮世绘画集》《列宾画集》三种书问我父亲要不要为我买。父亲毅然决然地买了下, 所付几十元是我家一个月的生活费。在那样的年代这些书使我如获至宝,大开眼界。这些书使我在画友之中也很有身份。常有人要借,记得《日本浮世绘画集》就借过在美院上学的常工和孙建平。每每看见这几本让我受益终生的书我都会想起过去的故事。
《闻人旧闻.帐房先生王明九》 天津书法名家王明九解放前是大营门小河边一家机米厂的帐房先生。解放后公私合营这家机米厂后来改成了挂面厂。王先生则调入大直沽粮库工会作文化宣传工作,安排也是用其所长。想当年王先生不知写了多少标识宣传牌都随岁月风雨而去,如今王先生的书法以尺论价令人感慨。王先生一生研习书法,不仅在天津名气很大,在全国乃至海外都有影响。 一九七四年国庆王先生在第二工人文化宫作书法表演时我有幸见王先生一面,并收藏王先生当年的书毛泽东诗词一幅。
《闻人旧闻.黄寿昌拜师》书法家黄寿昌,仅小吴玉如十来岁,晚年曾到马场道照耀里吴玉如家中拜师求教。吴先生见黄寿昌年纪较大,所以言谈客套,并不想收其为徒。黄寿昌说:我家住中营,来见您我不敢乘车,步行而来,我觉得这样才是对您的尊重。另外,您闻我身上没有烟味,我知道您不吸烟,所以我戒烟三天才敢前来。恰逢吴先生训斥年少的韩家祥,黄寿昌说:你完全可以像训他一样训我。吴玉如遂收黄寿昌为徒。黄寿昌曾任旧政府书记官,字迹工整有余。后师从吴玉如,吴先生谓之曰,原先裹脚,现在得放脚。
《闻人旧闻.三十年前的叶嘉莹》见了很多关于词学大师叶嘉莹回国讲学最初时情形的文字,差不多都是说听课人如何如何多,如何作假听课证等等。为什么这样多的人呢?叶先生讲的好?如何好?人们当时是怎么说的,怎样形成的空前状况?回忆者大多语焉不详。我是叶先生回国讲学的最初亲历者中的一个。我说叶先生之所以形成万人空巷是因为她那独有的风采。她精致的发型与粉黛。漂亮的大家从来未见过的衣着,五十几岁却非常美丽妖娆的人,热情浪漫的神情。当然她的“跑野马”,她的出口成章,洋洋洒洒更是锦上添花。在70年代末,别说陪同她的几位老教授,就是那些正当年的女大学生跟她相比也黯然失色。对于整个南开校园,那简直就是天上掉下个叶姐姐。我见过她在主楼前走下“上海轿”,所有看到的人几乎都被她吸引。她走进教室,几百人完全是轰然一颤。亲历过那场景的人定会同意我用蓬荜生辉这个词。她的课堂气氛适用的词则是气象万千。我想她所讲的内容在当时大多数学生不能完全消化。而她又一味地野马无缰。往往是一个精彩还未醒清,另一个精彩又接踵而至。学生就象渴极之人的痛饮,灌的喘不上气还拼命灌。那才叫如醉如疾。是她的热情奔放和浪漫降服了所有听课的人。后来我在滨江道巧遇叶先生,并两次蒙先生宴请,一次在新华路的和平餐厅,一次在北京的友谊宾馆。我更有机会仔细端详这位美丽的师长,聆听她字字珠玑的谈吐。我的结论是她的个人魅力始终是她影响力的浓重底色。《闻人旧闻.武力的故事》很早很早就认识因患骨癌而英年早逝的武力,听说他16岁开始在东兴市场街房管站做壮工,盖房子。那时他就是一个雄心勃勃与众不同的人。后来从房管站到了团市委,又去了《中国青年报》当记者,还做了海南记者站的负责人。再到澳洲留学。在澳洲语言不通,特长没有,餐馆里被人侮辱,海滩上受人歧视,每天十六七个小时的超负荷劳动。4年多里,他干了20多种工作。与男妓差不多的按摩郎的活儿他也干了。还为一户夫妻离异、母亲抛下5个未成年孩子出走的英国移民家庭当保姆。为“征服”那些顽童,翻跟头、出洋相…但武力扭转了局面,弃文从商,穿梭于中澳之间。又在凤凰卫视主持过一档什么节目。娶了个韩国媳妇,还写了一本书叫《娶个外国女人做太太》,最后回国作直销,据说作到什么钻石级,这些都是听说。2000年前后我在天津见到他有过一个小叙,他亲口给我讲了这样一件事,为做直销,他曾锻炼自己的交际能力,为自己设计了每天在街上和50个?陌生人交谈。一天黄昏在广州街头,他已累得精疲力尽,十分沮丧,但为凑足每天的交际数还是朝一个男子面前走过去。当他开口自我介绍时,那个男子劈头一句:你他妈的神经病,滚…武力 只觉得自己完全崩溃了。那男子再说什么他也听不清了,自己蹲在马路边哭了起来。
《闻人旧闻.大山其实不中国》1991年的时候大山还在北大书,我曾去他北大留学生公寓的“家”串过门儿。小屋简朴而整洁,印象特别深刻的是一块用作靠背的天蓝色图案毛巾已经洗的发白。大山温文而雅的程度明显区别于我们。我说他不中国并明指这个,而是文化观念。大山是北大《双向式英语》录影带的主讲人,而我和《双向式英语》作者扶忠汉是好友。话题自然就集中在此。当谈到其中一篇涉及中国人婚姻观的课文时,大山连说扶忠汉是神经病,且表情忿忿然,任我如何解释都无济于事。我想文化这玩意,不是你说说就能理解的。《人民日报》曾文曰:“大山虽然是外国人,但不是外人”。我得说:大山其实并不中国。